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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9节(1 / 5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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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瞠目望着我,说:“你这个人!”然而我已经一溜烟躲开了。

后来她告诉我:“你损失很大呢,没看见刚才那一幕。那些人眉花眼笑谢了又谢。”但我也不懊悔。

四 狗今年冬天我是第一次穿皮袄。晚上坐在火盆边,那火,也只是灰掩着的一点红;实在冷,冷得瘪瘪缩缩,万念俱息。手插在大襟里,摸着里面柔滑的皮,自己觉得像只狗。偶尔碰到鼻尖,也是冰凉凉的,像狗。

五 孔子孔子诞辰那天,阿妈的儿子学校里放一天假。阿妈在厨房里弯着腰扫地,同我姑姑道:“总是说孔夫子,到底这孔夫子是个什么人?”姑姑想了一想,答道:“孔夫子是个写书的——”我在旁边立刻联想到苏青与我之类的人,觉得很不妥当,姑姑又接下去说:“写了《论语》、《孟子》,还有许许多多别的书。”

我们的饭桌正对着阳台,阳台上撑着个破竹帘子,早已破得不可收拾,夏天也挡不住西晒,冬天也不必拆除了。每天红通通的太阳落山,或是下雨,高楼外的天色一片雪白,破竹子斜着飘着,很有芦苇的感觉。有一向,芦苇上拴了块污旧的布条子,从玻璃窗里望出去,正像一个小人的侧影,宽袍大袖,冠带齐整,是个儒者,尤其像孟子,我总觉得孟子是比较矮小的。一连下了两三个礼拜的雨,那小人在风雨中连连作揖点头,虽然是个书生,一样也世事洞明,人情练达,辩论的他非常地肯迁就,从霸道谈到王道,从女人谈到王道,左右逢源,娓娓动人,然而他的道理还是行不通怎么样也行不通。看了他使我很难过。每天吃饭的时候面对着窗外,不由得要注意他,面色灰败,风尘仆仆的左一个揖右一个揖。我屡次说:“这布条子要把它解下来了;简直像个巫魔!”然而吃了饭起身,马上就忘了。还是后来天晴了,阿妈晾衣裳,才拿了下来,从此没看见了。

六 不肖獏梦有个同学姓赵。她问我:“赵怎么写的?”

我说:“一个‘走’字,你知道的;那边一个‘肖’字。”

“哪个‘肖’字?”

“‘肖’是‘相像’的意思。是文言,你不懂的。”

“‘相像’么?怎么用法呢?”

“譬如说一个儿子不好,就说他‘不肖’——不像他父亲。

古时候人很专制,儿子不像父亲,就武断地说他不好,其实,真不见得,父亲要是个坏人呢?“

“啊!你想可会,说这儿子不像父亲,就等于骂他是私生子,暗示他不是他父亲养的?”

“唉,你真是!中文还不会,已经要用中文来玩花巧了!

如果是的,怎么这些年来都没有人想到这一层呢?“

然而她还是笑着,追问:“可是你想,原来的意思不是这样的么?古时候的人也一样地坏呀!”

七 孤独有一位小姐说:“我是这样的脾气。我喜欢孤独的。”

獏梦低声加了一句:“孤独地同一个男人在一起。”

我大声笑了出来。幸而都是玩笑惯了的,她也笑了。

八 少说两句罢獏梦说:“许多女人用方格子绒毯改制大衣,毯子质地厚重,又做得宽大,方肩膀,直线条,整个地就像一张床——简直是请人躺在上面!”

瑞典人喝酒的时候,有一句极普通的祝词(toast),叫做——“skal,dskal,alvakraflickrsskal。”

译成中文,就是:“祝我自己健康,祝你健康,祝一切美丽的少女们健康!”

(一九四五年)

“卷首玉照”及其他印书而在里面放一张照片,我未尝不知道是不大上品,除非作者是托尔斯泰那样的留着大白胡须。但是我的小说集里有照片,散文集里也还是要有照片,理由是可想而知的。纸面上和我很熟悉的一些读者大约愿意看看我是什么样子,即使单行本里的文章都在杂志里读到了,也许还是要买一本回去,那么我的书可以多销两本。我赚一点钱,可以彻底地休息几个月,写得少一点,好一点;这样当心我自己,我想是对的。

但是我发现印照片并不那么简单。第一次打了样子给我看,我很不容易措辞,想了好一会,才说:“朱先生,普通印照片,只有比本来的糊涂,不会比本来的清楚,是不是?如果比本来的清楚,那一定是描过了。我关照过的,不要描,为什么要描呢?要描我为什么不要照相馆里描,却等工人来描?”

朱先生说:“几时描过的?”我把照片和样张仔细比给他看,于是他说:“描是总要描一点的——向来这样,不然简直一塌糊涂。”我说:“与其这样,我情愿它糊涂的。”他说:“那是他们误会了你的意思了,总以为你是要它清楚的。你喜欢糊涂,那容易!”

“还有,朱先生,”我陪笑,装出说笑话的口吻,“这脸上光塌塌地像橱窗里的木头人,影子我想总要一点的。脸要黑一点,眉毛眼睛要淡许多,你看我的眉毛很淡很淡,哪里有这样黑白分明?”他说:“不是的——布纹的照片顶讨厌,有了影子就印不出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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