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。
他掀开毯子,仰躺着,看着天花板,转而琢磨安德烈。这人给他的感觉无从形容,不像莱纳认识的任何一个人,第一眼看上去就值得信任,但又隐隐令人不安,笑起来的时候尤其,好像安德烈早在莱纳出生之前就认识他,而且知道许多个和莱纳密切相关的笑话,但是打定主意不说出来。莱纳思忖着这个陌生人从哪里来,他的德语太流利,不像外国人,但也没有好到能确凿地说就是本地人。也许是南部某处来的,奥地利边境附近的某一个无名村镇。他为什么会和英国人混在一起?汉斯又为什么和他混在一起?
莱纳没有这些问题的答案。他翻了个身,蜷缩起来,在客厅的钟敲响午夜之前就睡着了,忘记熄灭台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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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尝试实践安德烈给的建议,“彻底忘记这件事”。然而“这件事”盘踞在脑海里,像条蟒蛇,吞食别的思绪,膨胀得越来越大,直至占满了他清醒着的每一个小时。汉斯在德意志邮政的同事不再张贴寻人启事,甚至不愿意谈论汉斯这个人,也躲着莱纳,似乎已经猜出了汉斯的下场。和安德烈见面之后的一个星期里,莱纳不管走到哪里都觉得有人在看自己,甚至留意到同一个穿风衣的男人总在上下班路上出没,他没有明目张胆地跟踪莱纳,但很明显不是个友善的路人。莱纳无法确定到底是斯塔西真的在盯梢,还是自己已经疯了。
有一次他差点忍不住跑进“麻雀”咖啡店去找安德烈。从使馆下班之后他骑着自行车去了柏林西北面的法国占领区,停在咖啡店的前一个路口。坐在电线杆旁边的报童上下打量他,右手搭在绑着皮带的木箱子上,估量这个瘦弱的年轻人有没有钱买一包高卢牌香烟,很快断定莱纳不是潜在顾客,移开了目光。
就是在这个时候,莱纳又看见了穿风衣的男人,那人戴着灰色毛线帽,很可能因为头发不剩多少了。察觉到莱纳的目光,那个人走开了,沿着街道往前,快到一栋布满弹孔的废弃房子的时候拐进小巷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