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薛幼元在石阶上顿步,指挥洒扫的奴仆扫去石板上残留的一汪水渍,“那小公子是今日才到。来时穿了一身雪白曳撒,瞧着与你以前的样子颇像,我错眼过去,便将他认成了你,闹了好大的笑话。亏得琅磬圆了一轮,否则我当真要寻个地洞钻进去,一辈子不出来了。”
言语羞窘。教容洛无奈一笑。薛幼元与谢琅磬虽是利益联姻,但二人自小青梅竹马,也是多年的好感情。大多时候谢琅磬都将薛幼元当做那个还未出阁的薛幼元看待,事事都顺着她来,偶尔争吵斗嘴,最多二三个时辰谢琅磬就低了头。从前容洛听谢贵妃提起二人,印象尤深的便是谢贵妃说谢琅磬同薛幼元起了争执,气怒得要分房而居,然,才到夜间,谢琅磬就按捺不住,挑灯叩窗求美人“复再心悦为夫”。
当真是人人羡艳的一对如花美眷。
思及前世四嫁,每一次结姻全与权势牵扯,至死所爱终不得成全,容洛蓦然有些怅然。再远望一下今生,她觉着自己大抵……也没法再嫁人。
虽有遗憾,但这也绝非她追求,心下浅浅低叹一声。她挽起织锦袖袍,抬手掀开竹帘,便瞧见了坐在桌旁的那位郎君。
立领的雪白曳撒上绣着雪青色的海东青,锋利的尖爪,赭黄色的弯喙,广翼扑棱张大,黑如墨的小瞳。少年见她入内,偏首望过来,发尾错过耳际,落在肩上,发中垂下的一条乌色发带盖住鹰隼绣纹的眼目。容洛视线失去关注,转往他脸面瞧去。
长眉,星目,薄唇微张,内侧染着些微湿润。虽不至于惊艳容洛,但每一分美丽与贵气都难以掩盖。
扫过容洛脸面。他放下手中茶杯,动作顺畅地收敛,折下双膝面对容洛,双手朝前一握。声音如同扬琴,声声悦耳:“平氏朝慧,见过大殿下。”
二人从未见过,他却是认得她的,可见平氏为助他功成,下了多大的功夫。
缓缓落座。左右奉上茶水,容洛抬手免礼,并不多做言语,只是看向谢琅磬,问道:“攸宁呢?”
贵子平朝慧,前世曾官居一品。其人城府深厚,身后平氏更是贵门中的贵门。当年夺嫡之争,他曾毫不犹豫站在北珩王一方,与她从无交集,更不曾对她施以一分颜色,是比重澈还难以揣摩的人物。今年科举,她记得他将会夺得状元——她应当拉拢,却不能下手。
平朝慧性子古怪,喜好全在一线之间。当年他辅佐北珩王,曾二度扶持另外的皇子以作退路,这样的人纵使惊才绝艳,但是精明过分,她没有把握他会否一个放浪不羁,便将她筹谋告知他人。且他对拉拢似乎从无反应,一观前世,他也只对自己选定的人颇具忠心。
何况平朝慧的喜好她也知之甚少,大多数还是从宁杏颜的抱怨中得知,从无实据。
“随父亲在前堂阅卷。”谢琅磬让薛幼元坐于身旁,转眼见着桌上再无茶盏,将自己的递了过去,“你寻攸宁作甚?”
“近来春闱,各家走动者甚多。我方才出宫,有意收几位幕僚为我出谋划策。”以翁盖划过杯沿。容洛看着内中几片茶叶起起伏伏,倒也不避讳平朝慧的存在。他受平氏托付谢家,人又机敏,如何不知幕僚是每一位皇嗣府中必须,“我适才在门前停留了一会儿,听见几位举人在谈论水与舟、海与河、善及恶,言辞是为过刚过正,却另有慧心。面貌我此下还记着,本想见着攸宁,便让掌事发公主府的帖子下去。”
薛幼元正吃茶,闻言沉思片时,搁下茶盏,“今日应当还有其他事情,这记着面目半会儿就忘了。不若你说清楚,我去让人带过来,你自相查证一番,倘若合适,堂堂大殿下,总不会亏待了他们。”
成为贡生者不过举人中的一小部分。各家自有培养的人才或子弟,甚少垂青寻常寒门子弟。谢家嫡支无人参会试,旁支则有几位年轻子孙跃跃欲试。这连日接受行卷,留眼平常举人,也只是在挑选真真有才者、性格圆滑者,以估算前路,来日纳为谢家家臣尔尔。
其余淘汰的或许有才,未来应当也能入三甲之一,但大多都会是籍籍无名之辈。容洛有意用幕僚,她与谢家又是一条心,薛幼元以为,借着谢家做她助力也是没什么打紧。况她最爱女儿,偏生惧畏生产,只出了一个谢攸宁。容洛年岁可爱,性子又颇和她心意,她当然疼爱。
谢琅磬见此,有意说上什么。但薛幼元脾气娇骄,一贯不喜欢他驳斥她做的事,话在喉头转悠一圈,就同茶水一块入了肚子。
容洛看在眼中。不过机会当前,她决计不会错失。莞尔垂首,依依谢过薛幼元,容洛看着她将谢琅磬一同带下去,与何姑姑来回问了几句话,捧起茶水。还未饮,平朝慧收回眼中的端量,了然淡笑:“大殿下与传言不同,似乎精明得过分。”
二人心中沟壑深浅一般。平朝慧看出她作为,容洛不做言语,仅仅侧首凝视他。须臾,合上茶盏的翁盖。言语得当而有分寸:“传言素来不可信。”
“确实。”揉一揉额角,平朝慧望向窗外,薛幼元庄舜然等人正从廊中踱过,“君舟民水,江河湖海,善恶感念……净是不该女子注意的东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