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史那匍俱瞪大眼睛,向前方望去,西落的太阳正照见敌方唐将那双如黄金般璀璨的眼眸。他面带微笑,一字一顿地向阿史那匍俱做了个口型:
“好久不见,小可汗。”
阿史那匍俱顿觉耳边一声轰鸣,那些骚乱的、嘈杂的呼喊和喧嚣在突然之间被放大了数倍,那些声音是——
“乌特特勤!”
“是他回来了!”
“我们不要和他打仗!”
竟然是他?
是当年那个被他逼得离开牙帐,被孤身放逐远方,最终身殁在黑沙暴中的他的同族兄弟,乌特特勤?!
乌特特勤……回来找他索命了?
左肩的痛楚击碎了阿史那匍俱的情绪,他捂住左肩惊叫一声,差点摔下马去。他的左右亲卫赶忙竖起短盾,挡在阿史那匍俱之前。
默啜大汗派来的两个儿子,一个已经落在了唐人的手里,要是连阿史那匍俱都死在战场上,那他们这些亲卫回到牙帐后,就只有死亡一个下场。
“小可汗,撤军吧。”一个亲卫喊道。
“小可汗,撤吧。”另外一个亲卫也喊道。
阿史那匍俱力战已久,此刻左肩流血如注,军阵又已溃散,哪里敢再与洛北正面对战,只能高叫撤军。
鸣金之声一起,突厥军队如蒙大赦,纷纷向身后的多逻斯水涌去。
但此刻的河水上已经没有冰面可走了。
丢盔卸甲、挤压不断的突厥军人涌在河岸边,争先恐后地想要找个东西渡过河去,短盾、木杆、甚至是冰块……但凡可用之物,此刻都成了救命的稻草,还有水性好的士兵干脆泅渡过河,有一人成功,便有数人效仿,一时之间,水面上漂浮的都是突厥士兵。而身后追着他们的,是唐军一轮又一轮的箭雨。
阿史那匍俱被自己的亲卫生拉硬拽地拖过了河,又爬上马,没命地狂奔,在他身后,多逻斯水已经被血染红,水面上漂浮着很多突厥士兵的尸首,岸边还有无数人推搡着要下水躲过唐军的箭雨,尸体堆叠着尸体,简直成了人间地狱。
阿史那匍俱双眼一红,几乎要落下泪来。
“小可汗,走吧。回到牙帐,我们还能整兵再战!”亲卫没有给他伤感的时间,在他的马上狠抽了一鞭子,带着他向北逃去。
“不要放箭!”洛北抬起手,制止了要放箭去追杀阿史那匍俱的哥舒亶,“放他回牙帐!我倒要看看大败之后,默啜会怎么处置这个儿子!传令众军,突厥军士投降者不杀!”
他高声又以突厥语呼喊了一遍:“你们的主帅已经跑了!投降不杀!”
唐军将士也齐声应和:“投降不杀!”
已是群龙无首的突厥士兵们望着长长的多逻斯水,和逐渐暗沉的,寒冷的夜色,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兵刃。
此一战,以洛北以少胜多,大获全胜而告终。
战后,洛北命手下军队清理战场,此战他们一共斩获了两万余敌人,重伤、俘虏了两万余人,还有数千人或溃败而逃,或淹死水中,在茫茫的战场上永远地失去了踪迹。
唐军这边也是伤亡无数。洛北从鸣沙带出来的二十八骑亲兵之中,只有二十人随他上了这次战场,其中四人牺牲,五人重伤——已达过半之数。原本的万余兵马,竟只剩下了八千多人。
洛北命令手下修复工事、收治伤员、掩埋尸首,自己摘下盔甲,进了唐军的大营之中。
几度交战争夺,工事与大营都有数处残破,但架子依旧不倒,还撑在那里,等人去修复。洛北走进中军,张孝嵩面色惨白,双手撑在案上,见到他来,手中宝剑竟再也握不住,“咣当”一声坠在地上。
“孝嵩!”洛北快步走过去,一把将他扶住,握住他的手臂时,才发现他的半边上衣都被血染红了。
郭知运在一边,也是累得气喘吁吁:“将军,张御史身上中了箭,他不想碍事,就自己拔出来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