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2节(2 / 3)
尾声(一)
顾有悔走后半月, 纪姜一直守在宋简的身旁。
牢中多有不便, 她甚至将耳上坠饰都摘了。挽起袖子,浆洗菜米衣物。宋简的腿疾因牢中的阴潮而犯得极其厉害, 过了七月就几乎站立不得了。他从前是个讲究的人,茶要喝出过色的风露,或是明前的碧螺春, 想不到, 她竟能在这样一个四方之地里周全他。
这日纪姜正替宋简换衣。
过了七月,外面的天气都开始淡起来,牢中就越发阴冷, 她低头正系他腰侧的系带,宋简却抬手拈住了她耳边一根头发。
“欸,你抬抬肩,挡着我都瞧不见的带头了。”
宋简却侧过身, “你别动。”
纪姜低着头,听他说得正色。到当真不敢乱动了。
脖子僵僵地伸在他的手臂下头。手也顿在他腰间。“怎么了……”
“你长白发了。”
“什么。”
向来冷静的纪姜竟然有些慌了。她忙抬起头来,于此同时鬓角传来一丝轻微的扯疼。
“欸……扯疼你了吗……”
纪姜压根没有去顾疼是不疼, 掰住宋简手,果见一丝银白色发丝正被他捏在手指之中。她有些颓然, 松力坐下来,手抓着腰间的裙带儿。低头不说话。
宋简弯腰看向她。
“头一回看你这么在意一样东西。”
纪姜别开的脸去。“从前在意的是你, 如今你在我身边,才会在意你眼中的我是个什么模样。”
说着,她抬起头:“欸, 你再瞧瞧,除了那一根,还有么,还有就拔掉。”
她一面说一面把脑袋又凑了上去。
宋简笑了笑,捧着她的脸道:“哪里还有,再没有了。纪姜,你回去吧,不用在这里守着我。在牢中讲究这些衣物吃食做什么,你太累了,你可是位公主。”
“你也是个体面男人,是我大齐驸马爷,既然我都还活着,就不许你受罪。再有……”
她顿了顿,朝外面看了一眼。黝黑的狱中甬道像一张黑色的巨口。幽幽地散出一丝腐烂肉的恶臭。
“我在你身边,他才不敢借着圣旨要你的命。”
宋简听完她的话,靠着墙壁坐直身子,撑开手臂道:“来,靠一会儿。”
她也没有逆宋简的意思。挪身过去靠在了他的肩膀头。
“你瘦了好多。”
“膈得你靠着不舒服是吗 ?”
“不是,很踏实。”
说着,她不由得闭上了眼睛。呼吸平匀。周遭传来些狱中人吟诵声,有的人再颂佛文,有些人在读《史记》,《左传》这些大史大书。还有人在叹息,在悄悄谈论前朝的旧年事。
虽在卑微污浊之地,或因实罪,或因莫须有,不得已要在这里了此残生,但他们和当年的宋子鸣和宋简一样。都为自己命运找到了解释,也为自己解决寻到了注解。人和绝命的文辞是一体。文香即肉臭。肉体腐烂后招惹苍蝇,文字绝世后则香飘万年,是以文人不怕死,魂定千秋,才算把一生活完整了。
当宋简和纪姜安静下来之后,这些绝世之前的雅人之声就听得越发清晰了。
不由得,纪姜也张开口跟着一个不知名的老囚吟起一首南冠诗。
宋简低头凝向她。纪姜安然地靠在他的怀中。纤长的睫毛安宁地扣在眼睑下,她嘴唇有些发干,一张一合,喉咙发出声音并不算十分清晰,却温柔安定。其实这个世上很少有女子能够分享士大夫们丧命之前,最后一丝血腥风骨,但庆幸的是,宋简遇上的女人,是纪姜。
她以无双的智慧和柔意,动情地关照了他的‘生’,不仅仅是他的生命,也是他的生活,更是他汲之而乐的精神世界。
正望着她,她的声音却渐渐细弱下来。最后眼睑下竟渗出一滴眼泪来。
宋简并没有冒然抬手去替她擦拭。
“你怎么了。”
“没有,只是觉得,他吟得真悲伤。宋简 ……”
“嗯?”
“你娶了我以后啊……好像一直都有这样的悲伤。”
宋简轻轻将她搂入怀中。“你嫁给我以后,也再没过好过。”
说着,他抚了抚她的头。“我们啊……彼此彼此,但又总觉得是自己亏欠对方多一些,是不是。”
“是啊……”
她一面回答,一面搂住他的手臂:“也是你这个傻子,我都把你害成这样了,你还肯要我,还肯转过身来,替我挡风遮雨。”
宋简侧过头。鼻息便扑到纪姜的耳边。他声音轻而温柔。
“明明是你,在替我挡风遮雨。以后我不在了……你也要有如今气魄和胆量,保护我们和意然的孩子,维护好你大齐的臣民……”
“你别胡说。你……”
纪姜的话还没有说完,门外传来一个狱卒的声音。
“殿下,小侯爷来了。在正堂上说有事与您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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